五
我家住在三樓,還有兩家鄰居共用一間廚房。相處20多年沒有紅過一次臉。其中一家範姓人家是本地漢口人,解放前是個做古董買賣的,一家人都是京劇票友,兒子威威是京胡高手,大女兒唱旦角。家裏常常高朋滿座,狹小的空間並沒有阻擋人們的高度熱誠。幾乎每場堂會我都擠進去湊熱鬧。還有幾個玩西洋樂器的老師不時會來上幾段獨奏,第一次聽到的小提琴和大提琴演奏,都是在範家。提琴曲子如:《流浪者之歌》、《引子與隨想迴旋曲》、《查爾達什》、《沉思》、《敘事曲》……首首名曲都在我少年時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儘管常處在聲聲京韻京腔中,還是青睞偶爾飄來的西洋妙音,那扣人心弦的樂句,幾十年縈繞在心中,揮不去、抹不掉。在那以後,我與大提琴有個約會……
浪花,在髮髻旁
翻騰出一縷金色,美人肩
扛著玉頸
陽光,溫柔了前後
肌膚欲推還迎,遮掩
豹紋的鮮活
貓科,忽深忽淺
忽明忽暗,女伢的心思
總讓癡情漢難以捉摸
舞娘,足尖落地,臀擴張
蜂腰塌陷了,男人臆想回歸
難忘母體的眷戀
娘子,斜躺淺靠
在懷抱裏偷歡。蛇精S型忸怩
心聲卻流露出鬚眉的濃烈
野馬與藏羚羊親昵,空氣
被凝固。銀絲吐露陳年舊事
有離合,也有悲歡
低語,愛在流淌,此刻
來不及,來不及有任何矯情
心扉被冰封
這不似梵婀琳
在傾訴的間隙中
忽有斬獲,再興致油然
雌雄體,驚天地,泣鬼神
拒絕了人間所有冷漠
直指人心
想溜?靈
被固著。生死坦蕩
我心飛揚
武漢人稱之上海人為“下江人”,即是指“居住在長江下游的人”。我的另一家鄰居姓畢,畢老爺原本是在上海做銀行襄理,40年代戰亂頻頻,很多上海人由長江下游往上游遷移,很多人並未有遷到上游重慶。漢口屯聚了許多下江人,尤其是做銀行的人為多。印象最深的是畢家從上海運來的紅木傢俱。如今在香港中環“上海灘”旗艦店裏仍然可見到這種民國時期的海派傢俱。90年代我在新居裏儘量模仿十裏洋場的味道,這是對舊時流金歲月的緬懷。中西合璧代表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華洋夾雜是中國與世界融合的一種現象。我的家居品味一直沿襲至今。當然,隨著年歲的增大,對樸素無華的造型更加喜好,簡約的線條是繁瑣的蛻變與終結,是具象的靜心,能幫助現代都市人回歸生命的本源。時下的我鍾情於中國明式古典傢俱與西方後現代工業的幾何造型。將兩者放在一起,會發現驚人相似之處,原來世界真小。
家後門巷子裏頭的華中裏小學創建於1950年,全新的共和國的產物,是我呆過六年的地方。與大多數學校一樣,學校因地而名,解放了,窮人翻身做了主人。私有財產逐漸變為公有,華中裏因某種原因成了國家銀行的房產,也許為了解決銀行子弟入學的問題,便在自己的產業上辦起了學校。聽老一輩的說,華中裏小學初期就叫銀行子弟小學。印象最深的是班主任張庸老師,她教我們語文,樣子很親切。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集體去看電影----《紅岩》,第二天的作文就是“紅岩電影觀後感”。依稀還記得作文的開頭,直接用電影劇本的形式來展現了影片的開場,接下了就是片子對我的產生的震撼……張老師給予很高的評價,說已經懂得描繪人物內心的活動,並在全班做了表揚。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得到外人的認可,別提有多高興了。
童年,外婆告訴我
太陽是圓的,月亮是圓的
地球也是圓的。那星星呢
星星也是圓的嗎
小時候,看火車賓士
心,也隨車廂去了
嚮往南天窗
海風都進得來
悶燒住在車站塔樓裏
月臺,時而敲起金屬聲
旋即又靜了。迎來送往
一路走著芯
少年像個野牛犢子
一路撞南牆之勢,轉眼
踏入叢林。今日老黃牛
返鄉咀嚼兒時的茵茵
六點啟程,過了半個世紀
此時也得兩三點了吧
淩晨五點醒來,一絲涼意
躺在廊前老搖椅上
默默地,默默地
坐等曙光
上了六年小學,最感到頭疼的就是每一學期的“家長會”,家裏唯一的“大人”就是只會講廣東四邑話的外婆。60年代初,母親餓出一身病就回香港了醫治去了,代替母親職責的是母親的母親。外祖母來自“開平碉樓與村落”,是中國首個誕生華僑文化的世界遺產專案的所在地。外婆與校方的溝通,如同雞與鴨的對話。各自有各自的表述,表情與肢體語言構建了溝通的橋樑。
天上只剩一朵了,白雲
浮現出童年走失的痛
外婆呀!你在哪呢
乘著夢幻翅膀,徘徊在霧裏
愛就是陪伴。如果允許
真想帶走這片雲彩
仰望給了時辰,殘陽漏盡
雲朵也萎靡,黑幕落下
心碎了
文革時期,取消了所有畢業考試。班上全體同學手牽著手,排著隊進入了武漢市第28中學。中學生的階級鬥爭要比小學抓得緊些,初一上學期,“班”按部隊編制,組建為“排”。我爺爺是舊時官宦,爸爸是臭老九;外公在美國,母親在香港,算是有特務家庭的重大嫌疑吧。我被攆出了“紅一排”,告別了同窗六年多的同學,去到一個後進學生較集中的“八排”,同學中有死刑犯家屬,小偷等等黑五類子弟,我倒挺開心的,大家聚在一起可以胡說八道,少了很多顧忌。那個年代流行“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句子,一群王八羔子聚在一起蠻好玩。文革十年正好含蓋了我本應讀書的十年,原有的教材都視為“封資修”的東西,書是沒有什麼好念的了。雖然我從未獲取任何一張二十八中的肄業或畢業證書,然而她承載了我所有的少年記憶。青春的激情隨“樣板戲”燃燒著,一個徜徉在音樂裏的小夥子,從未醒過的夢。
學校在江漢北路,住在華中裏周邊的學生們,每天上學要經過鐵路線,時常被停下來的火車隔開,擋住了上學的路。不想遲到就必須練就一套翻火車的本領。於是,趁火車在未啟動前翻越火車,成了我們這一批中學生熱衷研究的專門技術。據說火車司機壓死人是不用負責任的,那時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穿州過省,免費旅遊的火車司機。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碾死人是不用負責任”。現在想起來有點可笑。不願負責任,難道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
蹉跎,將大馬路削了半拉
窄窄的道,承載了多少悲歡離合
返鄉老叟,一路數落家珍
燃一支香煙,將它豎起
微弱的煙霧,帶我穿越,穿越
在半世紀前,少年從硝煙裏走來
紅海洋,翻騰在高音喇叭的聲浪中
群情蔓延開來,我找不到北
堤岸上一堆人在哭喪,親人死了
我垂下了頭,腳下黃土也崩塌
泥漿飛濺在身上,恰好包裹了創傷
琴童打開匣子,仰天奏起絕響
風兒啊!請記住這首樂句
帶給我遠方的親人,音符
也為我流淚,淚水融入了大江
歲月,是堆砌在江灘上的泥沙
日子久了,撫平處幾個伢們在玩耍
帶上苕幹酒,趕緊約幾個發小聚聚
|